侗族村寨篮球赛前进行琵琶歌表演
三江县文化馆提供
“诗的家乡，歌的海洋”。这是人们对侗族的美称，也是侗族儿女最引以为傲的文化传统。在一段时间内，由于多元文化的冲击和城乡青壮年的外出，这一种传统逐渐淡化。然而，在广西柳州市三江县，作为侗族民间艺术之一的侗族琵琶歌在最近的三四年间迎来了其历史上最为红火的发展时期，成为了一种全民习得、全民共唱的文化现象。侗族琵琶歌从传统中走来，正在引领社会风尚。
“不会琵琶歌，你都不好意思去喝油茶”
行走在三江侗族自治县，无论在广场、教室、歌堂、鼓楼、家中，你都会不经意间听到人们弹唱的琵琶歌。在茶余饭后拿出琵琶消遣、创作和教唱新的作品、切磋演奏和歌唱技巧已经成为当地日常的生活习惯。
县城里近30支自发组建的琵琶歌队，每个村寨至少一支的琵琶歌队，支撑起了全民共唱的现象。这些歌队的主力，是30岁到60岁的群体。他们是个体户、教师、白领、干部、农民……这些琵琶歌爱好者在业余时间，学习琵琶歌、表演琵琶歌，让琵琶歌成为了自己生活的重要内容。时至当下，依旧有不少怀揣兴趣的人加入到各个角落的歌队之中。
歌队的成员说：“现在，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琵琶，没点才艺别人都不叫你去喝油茶。你不会琵琶歌，去别人家做客，自己也都不好意思。”
与琵琶歌的流行相映衬的是，相关产业也变得红火起来。一位木雕手工艺者的经历十分具有代表性。三四年前，他还因经营不善欠下债务，而琵琶歌的流行让他撞见新的商机。几年间，靠着做琵琶的业务，他不仅还清债务，还买了新车新房。高峰时期熟人向他买琵琶，都要等上一两个月。除此以外，侗族服饰中的银饰价格也水涨船高——这与琵琶歌表演活动的增多不无关系。
“琵琶歌是侗族性格的表达”
琵琶歌的突然爆火，即使是当地人也很难解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都开始唱琵琶歌了，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也跟着去学了。”
全民的文化习惯，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育起来的。全国范围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对传统文化进行了整理、传播，让侗族群众有更多机会接触到这些一度被忽略的民族艺术。三江县文化部门在2020年举办的全县琵琶歌大赛，引发了琵琶歌队的组建热潮。以程阳八寨、县城大侗寨为代表的景区景点，为提升旅游品质增加了民族文化的展演。在喜马拉雅平台，自2016年开始上传的“侗族琵琶歌大师吴永勋频道”收获70多万的播放量，为爱好者学习提供了教材。抖音、快手等平台，一些年轻的琵琶歌师的直播也受到了关注……
除却上述外因，琵琶歌的流行更是民族性格和文化传统的使然。侗族是一个喜欢交流、热情好客的民族，本身就有较强的表达欲，侗族大歌、侗戏、琵琶歌等文艺形式就是他们表达情感的途径。“拦路对歌”“鼓楼对歌”“月堂对歌”“坐夜对歌”“酒席对歌”……凡有生活，必有歌唱。历史上，侗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他们的民族历史、社会知识、生产斗争、男女社交、伦理道德、风土民情、生活经验等都是依靠歌来记录，靠歌来传承。而琵琶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青年男女寻找配偶的重要社交方式。歌唱水准的好坏决定了择偶几率高低。为了应对这些大量的社交需求，每个村寨都有不同年龄段的歌队。这些歌队就成为了侗族村寨的“学校”。
改革开放后，三江县侗族青年大量外出务工，村里没有年轻人，自然也就没有了歌队的传承，也没有了“行歌坐夜”的人群。但歌唱是侗族流淌在血液中的生活方式，它等待着新一轮的唤醒和激活。如今，时机到了。
“琵琶歌什么都能唱，大家唱的是新生活”
琵琶歌的流行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在侗族人的观念中，并不会严格划分音乐、曲艺、舞蹈等门类。无论是琵琶歌、笛子歌、多耶还是侗族大歌，都是“侗歌”，在侗语中统称为“嘎”。同样的唱词，用不同的乐器演奏，便成了不同的艺术形式——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在自我表达。只不过，琵琶歌凭借自身轻便简易的形式，得到了更广泛民众的接受。
侗族有“月也”走寨互访的传统，这种传统时至当下仍在流传，只不过在外围的形式上有了一些时代性的调整。如9月底在八江镇举办的首届侗琵琶文化艺术节，吸引了来自湘、黔、桂三省少数民族地区的30余支侗族琵琶歌队近800多名侗族琵琶歌手，身着民族盛装欢聚一堂，弹奏弦乐、纵情欢歌，吃百家宴、喝侗家酒、品侗家美味、观侗家特色农产品——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基于共同爱好的“月也”。
用本民族的语言表演本民族的艺术歌唱本民族的故事，这在外人看来，叫“文化自觉”，但对于侗族人来说，这是一种天然的集体认同。侗乡从封闭走向开放，侗人走出去又走回来。在比较中，大家发现，本民族文化精髓在时代浪潮中显得更加弥足珍贵，本民族的艺术形式能让自己更自由、更尽兴地释放情感。三江县文化馆的合唱团在组建初期原本以通行的流行、民族声乐表演为主，后来也自然而然改成了琵琶歌为主的民族艺术表演，并获得了社会更多的认可——这便是一个侧影。
在传统琵琶歌的曲目中，情歌占据了较大的比例。而如今，唱家乡、唱友情、唱美景、唱美德。正如许多歌师所言，“现在琵琶歌什么都能唱，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看到什么就唱什么”。而琵琶歌的表演，也向更多元的空间和场景拓展。不论民间还是官方举办，也不论规模大小，琵琶歌已经是所有节会的“标配”。
当下，琵琶歌俨然已是三江县的流行风向。这看似是民族传统的回归，更是文化艺术的再出发。流行风尚或许会因时代改变，但对生活的热爱，对家乡的赞美，对文化的认同，始终都将是文化艺术生生不息绵延发展的不竭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