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还有明天》:
类型跨越中的唤醒
作者:赵远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电影《还有明天》海报

  意大利女演员宝拉·柯特莱西编导并主演的电影《还有明天》日前开启中国银幕之旅。这部女性题材电影继承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风格,糅合黑色喜剧,于沉重和轻快之间不易拿捏的平衡气质撞击着观众的心灵,让习惯于欣赏视觉大片的观众重新感受黑白光影的魅力。

  近年来,再现女性生活、表达女性力量的电影作品不乏佳作,如法国导演奥黛丽·迪万的《正发生》(2021年),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妮·埃尔诺的自传,讲述了20世纪60年代法国女性为堕胎权抗争的经历;法国女导演茹斯汀·特里叶的《坠落的审判》(2023年)深入家庭内部,借丈夫跳楼身亡的案件,探讨了性别关系倒置的家庭生活;国内导演尹丽川的《出走的决心》(2024年),改编自真实事件,讲述了一位普通女性在家庭压力下勇敢出走,独自追求梦想的故事。这些影片虽然具体内容不同,但都围绕女性生活左突右冲的现实困境,以及困境背后的结构性矛盾展开叙事。电影《还有明天》为这股女性电影浪潮又增添一份力量。

  《还有明天》故事的背景是1946年二战后的意大利,女性地位依旧低下。底层女性迪莉娅是妻子、是母亲,是看不到希望的父权社会的受害者。她每天从起床就开始忙碌于照顾孩子、做家务,忍受卧病在床的公公的挑剔,在城市四处奔波做零工,每天打零工挣的钱还要交给丈夫。然而,她的丈夫伊万诺不但在语言上攻击她,甚至随时对她施暴。更为可悲的现实是,在城市中奔波的迪莉娅能干而友善,既受到主顾的喜爱,也能解决各种麻烦问题;回到家庭生活中,则变得疲惫温顺,每当丈夫施暴时,她总是默默承受,完全没有反抗,当女儿质问她为什么不离开时?她问拉塞尔“我要去哪里?”

  迪莉娅疲惫的生活中也不乏温馨时刻,青梅竹马的伙伴尼诺,善意对待她并愿意提供帮助的美国宪兵,当然还有最能安慰陪伴她的好朋友玛丽莎。迪莉娅几乎每天都会绕到市场跟玛丽莎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或告诉她女儿订婚的好消息。

  随着对迪莉娅日常生活的深入了解,伴随着一些令人紧张的悬念,影片也接近叙事的高潮,迪莉娅会怎样处理她收到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否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变动?这些悬念最终以一种激动人心的方式将个人层面和政治层面巧妙融合在一起,迪莉娅对信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其实就是她个人主体性被唤醒的过程。

  在女性主义理论中,女性主体占据核心地位,它关联着女性主义的两个重要方面,即父权主义批判和女性自我建构。女性主体性的唤醒是一个漫长且充满变数的过程,就像影片所展示的那样。最初,迪莉娅被告知有一封专门寄给她的信件时,她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看过信件后将之珍藏在针线盒中。接下来,这封信被扔到垃圾筐里,再度被拣出来,直到被郑重对待。而迪莉娅对信件的态度又跟其女儿和男友的关系相关联。爱情婚姻也许曾是她寻找自由、确立自己位置的唯一方式,即使被困在糟糕的婚姻中,她也希望女儿能有好的归宿。然而,迪莉娅在看到朱利奥以爱的名义对待女儿的隐形暴力后,发现女儿正走在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上。是这封写着她姓名的信带来希望,唤醒她的主体性,原来她也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还有明天》另一个突出的表现在于,影片在不动声色间对战后罗马城市生活犀利又生动细腻的描绘,家庭主妇们在食品店外排着长队等待、热闹的露天市场、美国宪兵在街边巡逻、咖啡店外正在张贴的国家走向的政治宣传画等,无不暗示出在空气中弥漫着的变化。个体生活被嵌入到历史的叙述中,国家前途的选择和妇女权利的历史性前进交织在一起。

  二战结束后,意大利经济凋零、政治动荡,许多民众面临贫困与失业,电影人通过镜头记录社会创伤,由此诞生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这不仅是电影美学的革新,更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还有明天》这部精心制作的黑白影片继承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风格,片中时不时能看到《罗马,不设防的城市》(1945年)、《擦鞋童》(1946年)、《偷自行车的人》(1948年)等电影中的元素,但导演又不被传统所束缚,在创作中加入新的类型元素,最为显著的创新是用歌舞片/黑色喜剧表现暴力。片中,伊万诺实施家庭暴力的场景,在歌颂爱情的背景音乐中被编排成一曲怪诞的舞蹈,旋转、跳跃、拉扯,被放大的面部表情,这样的处理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令人印象深刻。导演柯特莱西谈道:“幽默是一种能引导观众进入残酷和艰难的议题,却不会激怒他们的理想载体。把暴力编排成舞蹈,不只是电影里的一个瞬间,我更想传递的是这样的事情会循环往复地发生。”

  近年来,女性意识逐渐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女性题材影片或是围绕女性生活左突右冲的现实困境,或是表达女性力量以及两性关系背后的权力操纵。柯特莱西继承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关注社会结构性问题的传统,将我们带回到80年前,当时的女性们还在为自己获得的选举权而狂欢,站在票箱前的她们果断擦掉自己的口红,投下手中的选票,这不仅是她们对国家事务的选择,也是女性确立自身主体存在的一刻。原来她不仅是妻子、是母亲,是匆忙走在罗马街头打好几份零工的女人,还是一个获得投票权、对国家事务有发言权的人。80年前女性面对的困境,如性别平等、同工同酬、家庭暴力等今天依然存在,斗争不停,还有明天。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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